未沉淀的杜松子

[Roméo et Juliette][RJ/RM]她从晨光中走来

  • 她从晨光中走来

  • 文/隐

  • 全文人物形象参考自法音乐剧Romeo et Juliette 2010 Paris Revival Cast

  • Romeo/ Juliette ; Romeo / Mercutio(暗线)

 

——“这不是真实的维罗纳。”

 

    “我不喜欢冬天,冬天太冷,可是我喜欢圣诞节,好父亲总是给我带来新的衣服。”金色卷发的女儿在镜子前转了个圈,绒花般柔嫩的手摸着领子上恣意舒展的动物毛发。这时她不像是蒙太古家新生的玫瑰了,更像是一头有着黄金毛色的小狮子。

    父亲的眼神不再有平日里的忧郁,他难得地揶揄着自己的女儿:“好父亲一年四季都会给你带来礼物,或许你只是喜欢抚摸着柔软的东西的感受。”女儿出生在冬的余寒未尽、而滥情娇蛮的春又未醒的时候,被他抱在怀中时还轻轻地打着哆嗦,他以为这朵玫瑰又要缩回母亲浅粉色的胸腹中了。母亲的奶水被呕出,甚至没有受难者般的眼泪,在维罗纳的风中满溢着新绿时,死神的气息终于不再如噩梦般蜷缩在她的摇篮周围。或许这就是萝丝讨厌冬天的原因?——父亲的猜测被遗忘在愈来愈响亮的啼哭中,像是坊间关于某人的传说一样,积上尘埃。几乎快要被人真正遗忘了。

    萝丝冲他吐吐舌头,开始哼起从奶妈那里学来的小调。她有一副好嗓子,就像她的母亲朱丽叶一样,即使是这样充满烟火气又有些滑稽的曲调,都如同夜莺般婉转。如以最矜贵的姿态枯萎的花瓣,女儿的声音飘落在记忆的混沌中。他感觉脑袋又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太阳穴,只在手上看到被余晖浸泡成深褐色的阴影——好像这双手上曾经沾过血迹。父亲的忧愁又在这温馨的室内蔓延开,萝丝也不知道在何时停止了歌唱,鹿的清澈双眸仿佛在透视一个陌生人。

    “我们今天还去看妈妈吗?”孩童的疑问像是花瓶碎裂时发出的尖叫,在黄昏时刻变得更加清晰。也就是这时,远处的教堂响起了钟声,吞噬了维罗纳的阴暗与回忆的钟闷声催促,罗密欧点点头:“当然了,我想,她也很想念你。”

    

    劳伦斯的头发已经不再是罗密欧记忆中的灰白色,银色的、在烛火中闪烁的发丝如同被窗帘的流苏切割的月,但月亮冰冷,永远用她青色的瞳孔凝视这座被爱恨染成混沌血色的城,而劳伦斯的银发却和他雾霭一般的灰色双眼一样,在教堂最深的黑暗之中成为唯一的温暖。见到蒙太古家的父女二人,他因为长时间念经文而干涩的嘴唇裂出属于年长者的笑,是衰老的笑。“萝丝长大了。”罗密欧放在女儿肩上的手紧了紧,就快皱成她最初从羊水中抽出的那个小拳头。随后劳伦斯的目光转向罗密欧:“年轻的罗密欧也是。”

     “劳伦斯神父,”罗密欧声音低沉了许多,但劳伦斯在隐约中感觉少年罗密欧声音中总洗不净的哀伤躲在压抑的威严背后,“带我们去见她吧。”

    劳伦斯脸上渺茫的笑意融化在瑟瑟发抖的烛火融中:“那么,请随我来。”

 

“朱丽叶·蒙太古于此长眠,她是维罗纳最娇艳的玫瑰,卡普莱家主最疼爱的女儿,罗密欧·蒙太古在迷失中抓住的唯一一缕月光,是温柔善良的母亲,她的血将永远为了卡普莱与蒙太古两大家族的和解而流淌……”

 

    墓碑上是朱丽叶的画像,画像之下是悲悯的、怀念的悼文。每一个字母都刻得格外用力:“深一些,再深一些,就像我对她的爱那样深刻。”工匠雕刻时,罗密欧像个任性的孩子一般喃喃道。但时间总会磨蚀一些东西,风雨和记忆都在磨损悼文。更久之后——在罗密欧死去,萝丝也不能再歌唱的那一天,口口相传的故事也会被燃烧在圣诞节的炉火中。没有人会记得朱丽叶真正的死因,那一句“为了卡普莱与蒙太古两大家族的和解而流淌”,会让后人以为朱丽叶死于两大家族的缠斗。

    “爱与恨的城市,先是置人于死地的恨意,如毒液一般的恨意,然后是冬天逃亡之后从石板中钻出的花:爱。”他们会这样评论。

    朱丽叶并非死于两大家族的争端,她平安地生下了萝丝,萝丝渐渐长大,朱丽叶笑起来的时候眼纹也愈来愈深刻。一次暴雨过后的午后,未曾失去小孩心性的朱丽叶带着萝丝去河边玩耍,阳光落在河面上,闪动着幻梦的光彩。萝丝躲在离河岸稍远的树林里,平日里干净细嫩的指缝中是新鲜的泥土和青草,她有些不安地抠着粗糙的树皮,似乎是期待着母亲找到她,但又怕母亲永远找不到她。

    灼热的光给她的蓝眼睛蒙上阴影,汗像是突然拜访的眼泪一样挤进眼眶,就在她被暖烘烘的日光熏得要沉入黑甜的梦中时,她听到了父亲焦急的声音。

    “萝丝!……萝丝?”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中创入她自己编写的梦境一般。她睁开眼时看到的不是父亲深蓝色的衣摆,而是覆盖在深蓝色之上、犹如冰寒月光一般的银白色,丝丝缕缕,是死者缠乱的心结和发丝,是褴褛的客死异乡的人的骸骨,月光般的女人在父亲身后呵出只属于冬日的寒气。啊……她认识她……那不正是她还是个婴儿时,在摇篮面前在她面前舞蹈着恐惧的女人吗?她又眨了眨眼睛,丝线般的睫毛扫去了女人的阴影,她看见了父亲惊惶的面容。

    “朱丽叶呢?”他说的不是“妈妈”,而是“朱丽叶”。这不一样,或许是因为恐惧忘记了措辞,或许是他沧桑的躯壳此时被年少罗密欧的魂灵入侵了。父亲罗密欧眼中有一滴水落下,他又问了一遍:“妈妈呢?”

    朱丽叶死于溺水。她的身体漂浮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仿佛一个任由水浪推着她前行的精灵,她身上是一袭白衣,金丝银线描绘的都是最美好的生灵:拥有悦耳歌喉的鸟儿,永不凋谢的鲜花,细腻温婉的藤蔓和脆弱的树叶彼此依偎,如同她和罗密欧第一个相拥的夜晚。她的脸上还落着水珠,光芒侵袭水光时,便闪现出钻石和刀锋的冷光。即使是在水中,即使是死去,她都如此美丽。但她的嘴唇已经变成红玫枯萎时的青紫色,唇纹深刻,罗密欧不可能在听到她呼唤自己为“我的爱”。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朱丽叶的死被解释为意外,即使是曾经仇视卡普莱的蒙太古也喜爱这甜美的卡普莱之花,没有人能想象是怎样的人会去谋害这样一个天真而纯粹的女性。或许是雨后泥泞的道路湿滑,她便不慎落了水,罗密欧坐在炉火前,看着聒噪的火焰吞噬他曾经写给爱人的诗歌变成虚无,安慰着自己。当他把炉火熄灭,用最后的火芯为笨重的烟斗带来些许活气,并带着这缕渺茫的生命气息转身时,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萝丝。

    “我们……我和萝丝,都过得很好……她已经十五岁了,也许她也会遇见自己的‘罗密欧’,但我不希望她遇见……”罗密欧在朱丽叶的墓碑前坐下,萝丝已经因为困倦被仆人接回了家,于是在圣诞节即将亡去的夜里,只有他和不能再回应他的妻子的墓碑在夜色中彼此依偎。罗密欧没有流泪,他已经不再是少年时的罗密欧,只是他的笑中都是苦涩的尘埃,像是烟的碎屑,被黑暗的车轮碾压在寒冷的冬夜。

    “不,我亲爱的……罗密欧注定要遇见朱丽叶,朱丽叶也注定要遇见罗密欧……不然,死亡也不再具有意义……”幽灵的声音钻入他的耳膜。罗密欧寻着声音望去,发现墓园里被雾气所笼罩,层层叠叠的雾中有似人形的魂魄望着他。

    

    “朱丽叶注定要遇见罗密欧,罗密欧也注定要遇见朱丽叶……”那个被暴雨冲刷得格外明亮的午后,干净得如同要赴最华丽的死亡盛宴的午后,朱丽叶在河边听到幽灵的低语。河水不再闪烁着白银的色泽,紫罗兰的雾霭从遥远的另一面缓慢行进,仿佛骄傲的贵族的步伐,曾经有人踏着这样的步伐踩在鲜血之上,她没有亲眼目睹紫色的枯萎,却也被血色的命运引向终焉。“我们都是死在刀下——而且并非死在敌人的刀下。”她同那个声音一齐说道。

    “如果在这个时候死去,一切都将回到虚无之中。他流的血,恋慕你的人流的血,罗密欧流的血,你流的血,所有的鲜血将倒流——”

    她在走向死神的怀抱时,那个声音焦急地喊出声。

    

    罗密欧——已经开始有皱纹的罗密欧、声音不再清澈的罗密欧、双眼开始朦胧的罗密欧,他平静地望向那个幽灵,无论对方以怎样惊恐的声音、以近乎尖叫的方式劝阻他,他都无法再听见鬼魂的劝阻了,温热的眼泪顺着皱纹凸出的沟壑流下,如同雨水流入黑暗的土壤,如同血液低落在干燥的石砖上,在圣诞节即将亡去,晨光流淌在朱丽叶的墓碑上时,他看见自己深爱的女子穿着离去时的那身白衣缓步走来。

    是希望的曙光吗?有什么比再次拥抱爱人更幸福的事呢?当如月光般苍白的女人牵起他的手,将另一只已经冰冷的手放在他被冬日蚕食了大半体温的掌心中时,忧郁的罗密欧露出笑容。

    紫色的幽灵和雾霭一同消失在墓园中,只剩下死去的罗密欧躺在朱丽叶的墓碑前。

 

    “他们的死亡是不可逆转的。”

    茂丘西奥从凌乱的黑发中抬起下巴,他瘦削、棱角尖锐的脸孔上是干涸的血迹:“那么请再次洗牌吧,我亲爱的勒蒙德女士(La Mort)。”

 

    维罗纳消失在乳白色的晨光中,这一天,又是圣诞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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